顶点小说网 > 舍弟诸葛亮 > 第171章 年仅弱冠的蒲元
    诸葛瑾虽然已经来了两年多,但他原先一直没关心过刘备军中的日常军械打造事务,毕竟诸葛瑾的事情已经那么多了,哪能面面俱到。

    此刻得知刘备军中本就有不少随军的能工巧匠可以调遣,诸葛瑾也就更有把握了,当即表示回头就跟工匠们梳理一下,拿出一个规划来。

    心情放松之下,诸葛瑾又随手从溪水里捞起一个木质羽觞,若有所感地说:

    “如若能和名工巧匠切磋,提升冶铁之术的温度,说不定还能顺带造出色泽更明亮些的陶瓷,以后曲水流觞,就可以漂瓷觞,不必用木觞了。”

    刘备也是素好华服美器,正在兴头上,听诸葛瑾提起这一茬,便好奇追问:“哦?子瑜可是试过了?能造出什么颜色的陶瓷?如今那些亮土黄的釉色,实在是看着败兴,跟直接拿着土碗喝酒相比,也就是光泽了一些,还不如用木觞。”

    木头的颜色虽然也是以黄色居多,但汉朝的达官显贵如果用木器喝酒,极少会用原木色的。

    都是额外给觞、盏内部上朱漆,外面上玄漆,本质上属于“木质漆器”,这就漂亮的多。《三国演义》电视剧里也经常出现这种红黑色木质刷漆的道具,后世看官应该都不陌生。

    相比之下,汉朝的原始瓷虽然也勉强算瓷,但颜色就跟20世纪农村土水缸表面那种土黄色发亮的釉一样,实在是很丑。

    而且汉朝给陶瓷再上色、彩绘的技术也非常原始,不像后来隋唐有“唐三彩”的技术,也就没什么有钱人用于喝酒吃饭了。

    面对刘备的随口追问,诸葛瑾也没什么保留,显摆道:“我在豫章鄱阳县时,确实让人反复试过,把如今烧陶瓷的窑温再提升一些,能烧出青灰色的瓷,只是那实验的窑很不稳定,价钱不菲。

    此番若能和锻冶的能工巧匠切磋,造出温度更高的窑炉,无论冶铁还是烧瓷,都可以受益。不过这些玩意小道,造出来也只是奢侈玩物罢了,最多换些钱财,倒是没什么大用。”

    刘备军如今是不太缺钱的,诸葛瑾去年夏天开始,在豫章的鄱阳县和丹阳的春谷县大开铜矿,以他的化学知识底蕴,开采起铜矿的效率,以及冶炼铜的效率,当然远超古人。

    所以春谷的铜陵铜矿在一年半之后,已经轻轻松松达到年产铜二百多吨的程度。鄱阳那个后世的德兴铜矿,更是年产已经突破三百吨。

    按照历史记载估算,铜陵在增长到年产三五百吨精铜后,就会迎来极限(历史上铜陵在两千年的帝制时代里,累计产铜60多万吨,平均一年300吨,从秦朝到明朝一直有稳定产出),

    德兴铜矿的潜力更是非常巨大,远远没摸到其极限。

    按照目前一年五百多吨铜来估算,每公斤大约铸钱三百枚,一吨三十万,总计就是每年一亿五。

    当然这笔钱并不用全部上缴,一来开采就需要大量的投入,前两年修路凿航运险滩就花出去很多,铸币也要成本。

    而且德兴铜矿是诸葛玄这個豫章太守直辖下的,铜陵铜矿是诸葛瑾这个丹阳太守直辖下的。综合算下来,给刘备上缴三成铸好后的铜钱,剩下七成作为开矿成本和基建投资,以及诸葛家的提成,这是双方约定俗成好的。

    以后基建投入回本了、不用再投资扩大再生产了,可以再调整分成比例,比如五五开。

    相比之下,刘备现在缺乏的反而是花钱的渠道,东边跟孙策关系紧张,西边跟黄祖关系也紧张。没法用钱去刘表、刘璋处买战略物资,想买军粮都没处买。

    钱就只能先囤着,指望明年太史慈随军打完黄祖后,派去东莱跟袁谭联络,把辽东海贸航线打通,问公孙度买辽东战马。

    到时候,太史慈去东莱的事儿,也能跟刘备劝诱袁谭南侵臧霸、抢夺琅琊沂东地区的交涉行动结合起来,相辅相成,互相促进成功率,让袁谭更愿意松口提供便利。

    所以刘备眼下对于所谓的“青瓷赚钱”也不是很急迫,只是作为一个冶金科技提升后的副产品,稍微步一着闲棋即可,现在有钱也没多少地方花。

    众人借着曲水流觞的兴致,又聊了一会儿冶铁和烧瓷,天色已晚,这场雅集总算是要结束了。

    临了时分,诸葛瑾已拿到了他所需的全部资源,不需要再协调什么了。

    不过诸葛亮还是见缝插针,又提出了一项内政方面的新建议,顺便请刘备点头。

    只听诸葛亮建议道:“主公,在下偶发奇想,不知是否合适,想请主公定夺——因为我军计划明年要在广陵接收曹操破吕后,南逃的彭城、东海、琅琊等地徐州百姓。

    所以这个冬季农闲,广陵那边蒋济、胡质还在积极以工代赈,进一步整顿圩田和治理盐碱。以便明年徐州北部流民来了后,能尽快分配到新田。

    整顿圩田只需要普通民夫人力即可,而治理盐碱的办法,按家兄此前所议,似乎是靠到近海诸岛挖掘鸟粪磷石为肥,以酸治碱,比自然冲刷治理要见效快得多,还能极大增加田地肥力。

    此法子仲在东海已经竭力施为,糜家的海船如今都在近海摆渡,运回一船船鸟粪磷石,只是这常年滞留海岛挖石的苦差实在缺人肯干,哪怕比照普通徭役征发翻倍算役期,也没人愿意干这么苦的事。

    子仲来书向我请教解决之法,我也一筹莫展,最后思得一法,能否请主公如今暂缓执行扬州各郡和广陵郡的死刑,把死罪重犯改为终生在与世隔绝的海岛上挖粪石至死。

    其余笞杖等刑,也可改为在与世隔绝海岛上挖粪石若干年。徒流刑中的城旦、鬼薪等重劳役刑,也可灵活调整。至于司寇、隶臣妾等轻徒刑,可不做调整。”

    诸葛亮提到的鸟粪磷石,就是后世众所周知的天然磷酸盐矿肥。

    后世很多人印象里觉得,鸟粪石最有名的是那些南太平洋群岛,比如瑙鲁国曾经号称全国靠鸟粪石维生(但现在已经挖光了,重新变成了穷逼之国)

    但事实上,只要知道鸟粪石的原理,就不会诧异于为什么所有海岛多多少少都容易有鸟粪石——因为海鸟需要一个栖息地,只要在岛上落脚,当然会有鸟粪。

    只是瑙鲁那种极端环境,方圆上千公里没别的落脚地,于是千万年来数百万平方公里海域内海鸟积累的鸟粪有几十米厚,最后供全世界磷酸盐化肥厂挖了三十年才挖干净。

    而汉末的时候,哪怕是后世连云港所在的那个海岛,也还是有鸟粪石的,只是因为离岸太近,所以积累不会那么多,估计整个岛也就平均几尺厚,地上随便挖掉一层土就是肥料。

    (注:汉朝时,如今连云港市区所在的地方还是一个海岛,后来宋明时因为苏北海岸线往外扩张,黄淮淤泥堆积才跟陆地连为一体,所以当时人写小说,才会认为“花果山”是一个海外岛屿。与连云港一样情况的黄海近海小岛,在汉末还有好几个,后来都变成了苏北陆地的一部分。根据地质考察,这些地方当时都有积累千万年的鸟粪石可以开采,只是量很少。)

    但是以汉末人工挥铲子挖掘的低下效率,没有挖掘机可用,挖个几十年还是可以的,这都是此前千万年大自然的馈赠、积累。几十年后天下早就统一了,挖光了也无所谓,也不需要这点资源来撑国力了,本就是特殊时期救救急的。

    刘备并不知道被关在无人海岛上日夜挖粪石有多么凄惨,所以原先也没当回事。

    听了诸葛亮的转述,还看了糜竺送给诸葛亮问计的诉苦书信,刘备才意识到这种苦役的苦逼程度远超自己想象。

    所以他仅仅稍稍犹豫了一下,就答应了这个诉求:“既如此,即日起逐步减少普通无辜百姓去东海诸岛挖粪石的徭役,改用重罪刑徒。

    还可以把几个月前俘虏的袁术军屯田兵,挑出死硬不服的,送去海岛上改造。”

    诸葛亮记下了这条命令,回去后自会安排户曹和刑曹执行。

    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,随着天色全黑,这场曲水流觞雅集终于结束。众人在梅庄歇宿,来日再回芜湖。

    刘备关羽甘宁那些人自去抵足而眠、达旦夜饮喝下半场。

    诸葛瑾诸葛亮鲁肃这些文雅之人,当然不会参加这种活动,他们酒量也不行,一人一间独立客房,自有侍女照料起居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数日之后,诸葛亮所请求的政令已经发出。

    诸葛瑾回到芜湖城内后不久,刘备也把他所需要的冶铁锻造名匠找来了——确切地说,是刘备给了诸葛瑾一个地址,正是芜湖城内一座新改造不久后的大型铁铺工坊,诸葛瑾要见的匠人,所需的生产设备,那里应该都有。

    诸葛瑾便带着护卫,亲自策马按地址找到那里,亮明身份,然后就看到一个少年工匠出来迎接。

    看到对方如此年轻,估计也就跟诸葛亮差不多,比自己还小些,诸葛瑾不由诧异:“主公说的便是你么?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那少年工匠对诸葛瑾拱手一礼:

    “在下蒲元,拜见将军。我伯父才是此间大匠,我只是助手,将军别看我年轻,但也略懂锻冶诀窍,伯父年老耳音不太好,问对难免失礼,将军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也是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诸葛瑾听说他就是蒲元,倒是稍稍放心了些,不再因年龄而担心。这蒲元历史上可是淬火工艺的高手,对于钢质兵器的最终表面硬化处理,做的非常好,有超越前人的开创之处。

    他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,所以十五年前给关羽打青龙偃月刀的时候,他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孩,什么忙都帮不上,当时动手的肯定是他伯父了。

    诸葛瑾便微微点头,让蒲元带他进去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,就来到一座热气蒸腾的大院中,露天就可以看到一丈多高的熔炉,还不止一座。一群精壮的大汉,扛着一个个装满了铁矿砂和木炭的竹箕,从熔炉顶上的口子,往里一箕箕地倒原料,铁矿砂和木炭分层放,顺序不能错。

    而熔炉底部有个出料口,口子上有一个导流槽。工匠算好进度,不时打开一下出料口,用一口坩埚接着,就能看到少量的生铁水流出来。

    等生铁稍稍要冷凝,就有人抢着先运到屋内处理,或者是趁热跟提前准备好放在一边的固态熟铁混合,还时不时翻搅,应该是在用炒钢法制钢——

    生熟铁混合制钢的原理,无非就是熟铁的含碳量比钢低,而生铁的含碳量远比钢高,设法让两者含碳量变得均匀,多出少补,也就能造出钢。

    至于百炼法还是炒钢法还是灌钢法,区别的只是生熟铁的形态。先秦时生熟铁都是大块的,互相叠加锻打,接触面积小,反应速度就慢,效率低,再往后其中一种反应材料渐渐变成小颗粒,就可以炒,反应速度也快些。再往后能让其中一种原料直接是液态,反应速度就更快了。

    用普通人能理解的最深入浅出方式,来解释从先秦到唐宋的炼钢技术进步,无非就是越往后反应速度越快、反应效率越高。

    这些壮汉们干活非常辛苦,大冬天的还露天打着赤膊,身上汗水依然不断涌出,皮肤都熏成了古铜色。

    诸葛瑾只是扫了一眼,就知道史书诚不我欺,自秦汉以降,古往今来炼铁都是用高炉的,无非不同的时代高炉的尺寸、性能、产量、出产的铁水质地有所不同,越往后越好。

    而炼钢的工艺,也跟史书上说的大差不差。

    所以,自己也没必要搞什么天翻地覆的大改动,自己也没这个本事。

    毕竟他那点知识储备,也就数学课是读完研的,其他物理化学只停留在本科师范生的层面,而文科知识更是只有高中教培水平。超出化学课本上的东西,他也不懂。

    这次来,具体该干点什么,诸葛瑾心里已经有了成算,无非是把炼铁的炉温想办法提升一点,再把生熟铁互相补碳炼钢的反应速度提升一点。

    其他原有的生产设备形态,能不动就尽量不动,否则折腾太大、趴窝了可就难办。

    而诸葛瑾视察观望之际,蒲元也搀扶了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者过来,应该就是他伯父了。

    那老者也对诸葛瑾行礼,口称:“老夫蒲胜,拜见将军。”

    诸葛瑾连忙扶住:“老丈不必多礼。”

    这蒲胜身体看着还健壮,只是耳目不太聪明,应该是职业病。

    诸葛瑾扶着他进屋,在案边各寻了杌子坐下,这才说明来意:

    “我此番受主公所托来此看看,就是想找找法子,能不能用更高的炉温、更快的生熟铁渗碳速度,造点好钢,提升兵甲质地,别无他意。

    我也素知闻道有先后,术业有专攻,不懂的东西不会乱动,一定尽量保留你们现有的工艺,只是略作改良。你们有什么平素用得不舒服的东西,总觉得费力、不讨巧的,都可以指出来。”